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侠义佳人/第14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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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回 白醯洗痔三朝罚跪 明珠赐妾一夕同逃

  话说张太太说潘太太医痔疮,医的恨不得跳到半天里去,这是什么讲究呢?原来潘老爷在外面得一个仙方,来孝敬太太,潘太太听说是仙方,也很相信,就照仙方上写的照办起来。叫二爷们去选上好白醋五斤,贡盐四两,白胡椒粉四两,选来之后,将这几样东西,放在沙锅里,用文火烧的热而不沸,拿来倒在脚盆中。潘老爷自家恭恭敬敬的,帮着老妈子将脚盆摆好,请太太试药。谁知潘太太坐上盆去,洗了一洗,那醋、盐、胡椒烧热了,真是酸的、咸的、辣的,顺着热气直攒进痔疮去,把个潘太太直痛的乱叫乱跳,潘老爷也吓的魂不附体。潘太太跳了半天,还是老妈子问太太:“到底怎么的,这个样子?”潘太太将手乱摆道:“痛死我了。”老妈子道:“既如此,我再去倒盆清水来洗洗。”潘太太用清水洗了,才觉好些。你想:潘太太这样一个人,潘老爷求了这么一个方,潘太太痛了这一阵,吃了这么大一个亏,潘太太肯甘休吗?当下潘太太痛定之后,也不说什么,捧起脚盆来,望潘老爷兜头一浇,直从潘老爷头发上浇到脚底下。潘老爷“啊呀”一声,说醋水弄到眼睛里了,谁知一张口,那醋水又到了嘴里了,潘老爷“哇”的一声,吐了好些醋水出来,嘴里还是觉得酸的、咸的、辣的,并有臭的。智民道:“那醋盐椒不过是酸、咸、辣,并不臭,如今潘老爷怎么说臭呢?”张太太笑道:“那不用说是潘太太痔疮的余芳了。那时老妈子见潘老爷闭了眼睛,张开了嘴,晓得潘老爷眼睛里着了酸,口里吃了醋,连忙倒脸水,打漱口水,闹了一阵,潘太太要潘老爷跪倒醋汤里,潘老爷那敢不跪,直跪了三日三夜。后来还是老妈子同二爷们一同替潘老爷讲情,说:‘这是仙方上写的,并非大人有意捉弄太太,求太太放大人起来。太太果真不消气,请太太哪怕打大人几下子呢,大人跪了这几天,膝盖上的皮都跪破了,可是顽的吗?求太太看菩萨面上,放大人起来罢。’潘太太这才放了潘老爷起来。”

  智民道:“你说的这话是真的吗?”张太太道:“怎么不真?听说潘太太虽是乡下人出身,面貌生的还不丑呢。只是年纪大点。”智民道:“你叫我学潘太太么?”张太太道:“我哪里叫你学潘太太?我看你气闷的慌,我才说给你听,替你解闷 还不好吗?”智民道:“多谢盛情了。”张太太道:“你买的那个丫头,是哪里人,面貌如何?”智民道:“面貌很下得去,哪里人我却没有问过,只知道他爹没有了,他娘等钱用,才卖他的。”张太太道:“我听人说这丫头伶俐的很,不像个初卖出来的闺女,好像久惯伺候人的,这话真的吗?”智民道:“我初买他来时,只觉他伶俐可人意,倒没有留心他别的,如今仔细想起来,这话像是真的。你这样细细的问我,有什么用意没有?”张太太笑道:有却有一点,只不晓得是他不是他。”智民道:“有什么缘故吗?”张太太走到智民身边,凑着耳朵说了几句,智民道:“恐怕不是罢。”张太太道:“我想见见你们的如夫人,你肯不肯?”智民道:“不是我的如夫人,我做不得主,他是太太的红人儿,你停歇到太太那边对太太说罢。”

  二人又深谈半日,及至用了晚饭,张太太才到卢夫人这边来。卢夫人道:“你好呀,坐了这半天才来。”张太太笑道,“师母哪里知道,我们在那里说笑话呢。”卢夫人道:“说什么笑话?怎么不说给我听听?”张太太道:“我说的是西街上周家。这周家是个有钱之家,世为盐商。周家的儿子,是个候补小老爷,周老爷还有老亲在堂。周老爷因为家中有钱,最好的是嫖妹子,他老太太非但不管,去年又替周老爷弄了一个姨太太,听说是别人家的通房丫头,为了出了别的花头,才拿他打发出来的。周老太太不知怎么的,弄了这个宝贝来。”卢夫人道:“这就是周老太太错了。好好的人家,弄什么妾?就是要弄妾,也该买个好人家的闺女,这种歹货,要他做什么?”张太太道:“原是这样,但那个周老太太,哪有师母这样明白呢?果真像师母这样明白,就不会闹出笑话来了。周老太太买了这个通房婢做了姨太太,十分喜欢,不管吃、着,都是同老太太一样的。早上起来,只到老太太房中请个安,太太房中是不去的。太太到老太太房中,问老太太吃什么点心,因为周家的规矩,婆婆的小点心,总是儿媳妇亲手做的,不许别人代庖,所以周太太来请问老太太吃什么点心。老太太道:‘我吃鸡汤煮挂面。’又对那新收的姨太太道:‘你喜欢吃什么?叫他做去。’周太太见婆婆如此偏爱,如何不生气呢?一日老太太要做一条生丝裤子,因为喜欢姨太太,才叫姨太太拿了去做,意思想姨太太做的好,卖弄卖弄能干给太太看看。过了十余日,姨太太的裤子居然做好了,拿来给老太太看,老太太虽不曾细看,喜欢是很喜欢的。次日老太太起来,即叫拿咋日姨太太做的裤子来试试新。老太太将腿望裤子里一伸,觉得裤裆怎么这样小?再一看,又怎么裤腰上多了两块东西?脱下来一看,原来姨太太做裤子的时餐,将裤裆的小叉,做到裤腰上去了。老太太虽有点生气,还不在意,歌了日余,就好了。又过了几个月,过年了,姨太太对老太太说,自家没有首饰珠花及好衣服。老太太是最喜欢姨太太的,哪有不肯给姨太太的?次日就拿了一个大拜匣,满装金珠首饰,另外一大包袱衣裳,赏给姨太太。老太太又对太太说:喜儿是今年过头一个年,没有衣服首饰,面子上不好看,我已给了他点,你再给他点罢。’太太没法,只得给了姨太太两枝珠花,几件衣服。年三十那夜,大家热闹了一阵,次日是年初一了,大家大早就起来装饰。及至拜完了年,还不见姨太太来拜年,老太太问:‘姨太太怎么还不来拜年?’老妈子道:‘姨太太的房门还关着呢。老爷昨夜出去辞岁,被张老爷、李老爷拉住叉麻雀牌了,一夜没有回来。将才太太打发人去请老爷回来拜年,料想不多时就该回来了。’老太太正同老妈子说话,忽听见一片喊嚷的声音,又来了一个小丫头,对老太太说:‘姨太太不见了。’老太太吃了一惊,立起来走到后面,见周老爷、周太太都在姨太太房中,却不见姨太太,周老爷道:‘他到哪里去了。’周太太冷笑一声道:‘我知道他到哪里去了?家中前前后后,连放柴的房子都找到了,没有他这个人,你再看看他的东西,看有没有就知道了。’老太太还不相信,叫老妈子将箱子打开来看,那几只箱子,都是空的,老太太给姨太太的大拜匣衣服,太太给姨太太的珠花衣服,还有老爷放在姨太太房中的衣服,一齐都不见了。老太太同周老爷才大怒起来,叫人四面去访寻,哪有踪影?到了晚上,当家管家来回说:‘跑上房的宋贵,从昨儿夜里一直到今天这时候,没有见过他。周老爷听了,半日不响,周太太道:‘宋贵的衣服东西有没有?管家道:‘好的都不见了,几件破烂的在他房中堆着。’”

  卢夫人道:“周老太太怎么样呢?”张太太道:“没有怎么样,不过白爱了他,闹了一场笑话,破点财就是了。如今的老太太们,不晓得怎么样的,都是喜欢替儿子弄人。照我说,要是没有孙子,替儿子弄个把小,也还在情理之中,若是有了孙子,就不犯着做这个恶人。儿子买妾不买妾,随儿子媳妇的便,婆婆可以不必管这些闲事,乐得做好人。要是替儿子买了妾,好的还好,若是不好的,虽说不像周老爷的姨太太似的,跟了跑上房的逃走,那家庭内的风波,是不得免的。”卢夫人道:“你这话说的真不错。”张太太道:“我听说大兄弟近来买了个妾,真的吗?”卢夫人道:“真的。不是明官买的,是他媳妇买的,明官看着对意,同他媳妇要的。他媳妇没有对你说吗?”张太太道:“没有提起。我想看看新姨奶奶,不晓得师母肯不肯?”卢夫人道:“怎么会不肯?我叫张妈去叫他来。”张太太道:“不要惊动他来,我还要看看新房呢。只要张妈去通知一声,叫春喜领我去就是了。我又不是客人,常常来的人,师母还同我客气吗?”卢夫人道:“你既如此说,我就不叫他来了。”

  于是张太太跟着春喜来到后边,彩儿已经听见张妈说过,早在房门口迎接了进去,对张太太行了一个礼,张太太连忙扶起也回了半礼。彩儿让太太坐下,自己敬了茶点,又装过烟袋来,张太太推辞了半日,才没有装烟。张太太让彩儿坐,彩儿方在旁边凳上坐了。张太太暗暗的想道:‘这人的应酬的工夫,果然好,难怪师母喜欢他,翼云自然要着迷。我若不是同智民至交要好,一定也被他惑住,说他好,说智民不好。’再看彩儿的人材,也甚出众,只是一双水汪汪的杏眼,已藏了无限的拘魂药水,那眼睛百媚之中,带了一种狠毒奸猾的精神。张太太细看了一番,彩儿并不因为人家端详自己,害羞红脸,仍旧从从容容的坐着,如没有事一般。张太太道:“姨奶奶青春几岁了?”彩儿道:“今年十七岁。”张太太道:“你家中还有什么人?”彩儿道:“家中有阿妈,还有一个小兄弟。”张太太道:“称家在什么地方:”彩儿道:“我是安徽桐城县人。我爹在这里乡下教个蒙馆、一年十几吊钱,家中苦的很。我爹一死,我娘没法、才将我卖出来的,”张太太道:“你没有到过别的地方吗。”彩儿道:“没有。”张太太道:“怎么你说话带点苏音?”彩儿略略的迟疑了几分钟工夫道:“我娘是苏州胥门人,所以我说话带点苏音。”张太太道:“现在你娘同你兄弟呢?”彩儿道:“我娘回家去了。”张太太道:“你想你娘同小兄弟不想?”彩儿道:“我娘狠心卖我,我还想他做什么?”张太太道:“这里少奶奶待你好吗?”彩儿道:“极好的。我本是少奶奶的丫头,少奶奶喜欢我,才叫少爷收我的。”张太太道:“怎么我听得人家说少奶奶同你不合式,打了你好几回,难道是瞎说么?”彩儿道:“也不是瞎说。打我是真的,我做错了事,少奶奶打我几下是真的。”张太太道:“论理你如今是个偏房了,少奶奶犯不着打你。”彩儿道:“张太太抬举我了。自古道‘婢妾’,可见的妾就同丫头一样了,少奶奶打我是很应该的。”

  张太太见彩儿应对如流,句句都是服小的话,要不是知道底细的,今天一定说他贤惠,说智民悍泼了。正想念间,见外面又进来一人,举目看时,不是别人,正是翼云。翼云见张太太在房中,忙上前作了揖,笑嘻嘻的道:“大嫂今天光临,兄弟有失迎接了。”张太太道:“不用你迎接,我自己会跑来的。我是来拜识如夫人,我还没有拜贺呢。”说着也福了一福。翼云道;“小妾丑陋的很,但是人还老实。”张太太笑道:“这样天仙似的,你还说丑陋,天下也没有美人了。你几世修来的福气,娶了大妹那般贤德的人,又收了个这样伶俐美貌的如夫人,我看了真是羡慕。大妹真是贤德,肯拿这样美貌丫头送你做小星。要是我,哪怕你大哥对我磕头,我也不肯。自来男子弄了美妾,就要忘了正妻,你如今还记得着大妹记不着?”翼云红了脸,半晌道:“怎么记不着?我虽收个妾,夫妻情分总是一样的。哪能收了妾,就变心,这事别人说不定,我是断不至于如此的。”张太太道:“你成日的在家中不出去,做什么事?”翼云道:“谁说我不出去?”张太太道:“我听见你大哥说,有好几日没有见过你了。”翼云道:“近日天气冷了,外面风大的很,所以有点怕出去。”张太太道:“我有件事,托你替我办一办不知道你肯不肯。”翼云道:“办得到的事,大嫂尽管吩咐,兄弟没有不办的。”

  张太太道:“我托你的事,想你总办得到。我三舍弟风鸣,去岁娶了亲,是你知道的。他娶的新娘子,论起相貌来实在不杨,凤鸣同他很说不来,昨日,我们家母有信来,说他同你顶说的来,叫我托你写封信去劝劝他,你肯不肯?”翼云道:“至交有什么不肯?风鸣怎么同他夫人说不来?娶妻娶德,怎么好嫌貌不好呢?”张太太道:“我想他们夫妇不和,不专是为着新人貌不美的缘故,若是貌不美就说不来,人家娶丑新娘子的多的很,没见人家说不来。不说别人家,就以我的表弟而论,我表弟是一个翩翩美少年,定了一个姑娘,后来人家都说丑得很,我舅母怕我表弟听了不高兴,对着表弟总说是美的。我表弟他在外面,自然听见人家说过新娘子丑的,心中很不放心,一日他打听着新娘子要到亲戚家去贺喜,我表弟得了这个信,次日一大早就到那个亲戚左近候着,看新娘子究竟丑不丑。一等到吃午饭的时候,还没来,他本是一大早没有吃点心就来的,如今肚子里饿的呼呼的响,他等不及了,想回家吃饭去,只见远远来了两顶轿子,我表弟暗想:莫非来了吗?且立一立看。果然那轿一直望这亲戚家来。我表弟连忙走到那亲成门口等他下轿。那轿一直抬到大厅,我表弟也一直跟到大厅。只见第一顶轿中出来了一个四十几岁的女人,也不美,也不丑的这么一个。第二顶轿中出来了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子,生的五短身材,一身肥肉,要是拿秤来秤,至少也有二百斤。一张扁脸,一双大圆眼,脸上的麻子,好比反面的石榴皮,一张阔嘴,还带着翘嘴唇,露着一口黄牙。几根头发梳了一个时式髻,拖在背脊心中,发少头大,显出好些白肉。两只半大脚,还要垫了几寸高底,走起路来,一扭一捏的着实难看。我表弟不看犹可,看了之时,气的头也不回,一口气跑回家,望床上一躺,本来是饿了,这时肚子气的满满的,一点也不饿了,老妈子来请吃饭,他也不吃。我舅母当他不好过,亲自来看他,问他是害病不是,他说:‘要是害病又好了,我盼着死了干净。将来那样人,叫我怎么过日子?’我舅母还不明白,再三的问他,我表弟才说了新娘子如何丑的话。我舅母听了虽也不高兴,然而是不能翻悔的事,只好安慰了我表弟一番,就罢了。第二年替我表弟完姻,我表弟哪里肯,直闹了个把月。我舅舅已是没有了,我舅母一人压不住我表弟,弄的没了法。后来请了我们先君同家母,还有许多亲戚同族长,大家劝我表弟。我舅母又说,将来要是过门之后,倘若表弟仍旧嫌新人丑,许我表弟另外买个美妾。我舅母说儿子不比女儿,女儿嫌女婿丑没有法的,儿子嫌媳妇丑,是可另外买个人的。我表弟听说许他将来买个美妾,才肯择吉完娶。新娘子进门的那日,我表弟一早就哭了一回,后来叫他拜天地,拜堂,交拜,他也不好好的拜,叫他坐花筵,也不好好的坐。到了晚上送房,他只是不肯进房,我舅母叫人硬拉进房去,将房门从外面扣上,这一夜听见偷听新房的说,新郎一夜没睡。次日我舅母听见这话,急得了不得。谁知过了三四日之后,我表弟不知怎么的,同新娘子说话了,每夜不等我舅母安寝,就进了新房了。新娘子偶然在外面耽搁时候久点,新郎就要叫老妈子来叫。满月后,新人回母家去了几日,新郎日日催人去接新人回来。亲戚朋友没有一个不诧异他,起先那样嫌丑,如今这样要好,凡新娘子说的话,没一句不遵依的。我舅母只我表弟一个儿子,本来宝贝的很,我表弟事我舅母虽不算孝顺,也颇亲热。自从娶了亲后:母亲房中从来不去,一亲说的话也不听,书也不读,亲戚朋友家也不去,成日的只是守着新娘子,如同西子、王嫱的一般,终日看不厌。我舅母逼他去读书,进了书房不多时,新娘子就打发丫头来说:‘点心好了,请少爷吃点心。’我表弟就对先生说:‘去去就来。’这一去,一直到夜不来了。明天我舅母逼表弟进书房,坐了没多一回,老妈子来道:‘姑爷,茶泡好了,请姑爷进去吃茶。’这一去,又是一日不读书。我舅母因为我表弟年纪只十七八岁,正是用功时候,所以请了先生在家讲解,谁知他迷恋新婚,不肯用功。后来我舅母知道表弟之不肯读书,多半是媳妇之过,遂叫了媳妇来,对他说,叫他劝劝丈夫,又道:‘夫妇是百年长久的,读书用功是要赶青年时节的,不可耽误光阴的。’新娘子回去带哭带诉的,说我舅母骂他,说他狐媚,迷着男人,不肯叫男人读书,要不许新郎住在新娘子房中了。一篇假话说的新郎深信不疑,走到我舅母房中,挺撞一番,气的我舅母哭了一场。”

  翼云道:“后来怎么样了?”张太太道:“后来我舅母很不喜欢这个儿媳妇。说儿媳妇没有妇德,婆媳很不对。那新娘子实在四棵的很,婆婆说话从来不作兴顺从一句的,就是丈夫也是常常膜骂。如今我那表弟怕他不算数,还替他负了个不孝之名,不然我也不说这些话,我因为恨那表弟媳妇不孝不贤,我才说这些话呢。”翼云道:“原来如此。令弟又为什么同令弟夫人不对呢?“张太太道:“我也不知道什么缘故。”翼云笑道:“我说句话,不晓得大嫂要生气不生气。我想令弟外面恐怕有外遇罢。”张太太道:“那也难说,你们好朋友,料想总知道的。”翼云道:“我对大嫂说不要紧,大嫂千万别对令弟夫人说就是了。”张太太道:“你说来,让我听听你说的真不真再说。”翼云笑道:“大嫂又要疑心我说假话了。其实今天我说的,是千真万真的。令弟那年在东洋,姘了一个女留学生。”张太太道:“你又说假话了,哪有个女留学生姘人的?”翼云道:“你自然不懂得这些事的诀窍了。女学生难道都是圣贤吗?好的固然不少,不肖的也不乏其人。你不见去年报上说的冒名女学生吗?一人姘了七八个男人。”张太太道:“那原是冒名的。”翼云道:“事破后,自然说是冒名了,没有破之先,哪个不当他是个女学生?他自己何曾不以女学生自居?我说令弟所姘的女学生,人材很好,他们并不说是姘,这姘字是我说的。他们说是女朋友,但我听得令弟同女朋友谈心,都是竟夕不归的。后来说是两面心许,爱情深固,结为自由婚姻。令弟同我借了二千金,租了一所房子,用了一个东洋女仆。结婚的那日,我还到场贺喜。过了两个月,一日我晚上回来,见你令弟先在我房中,我见了他,问他几时来的,他只是摇头,我问的急了,他才说:‘我弄出事来了。’我问他弄出什么事来了,他含含糊糊的说:‘他要与我拚命。’我问他:‘谁同你拚命?’令弟说:‘内人要同我拚命。’我说:‘好端端的,怎么要同你拚命?’令弟说:我偶尔同那女仆说了句话,他就硬说我私通女仆,大闹起来,我随便怎么样的分辩,他只不相信,一味的蛮闹。那女仆是东洋人,怎肯受我们华人的欺侮,也是吵着,要去控诉法堂,这事叫我怎么弄法?’我猜着这事,有七八分令弟私通女仆是真的,我就对令弟道:‘你姑且先回家去,替尊夫人陪个礼。那女仆处,我吃了饭就来,替你调停,无非给他几个钱就可了事了。令弟刚出门,没有五分钟,那女学生来了,气凶凶的进来,对我道:‘我们两人的婚姻,是你做的证人,今天我一定要离婚,所以来寻你这个证人,对你评一评这个理看。我说:将才凤鸣已对我说过了,夫妇口角是常有的事,何必介意?那女学生正色道:‘我们自由婚姻,原是为爱情的,他如今既同他人有爱情,我是一定要离婚的。’我道:‘他同什么人有爱情?想是谣言罢。’那女学生大怒道:‘你怎么助桀为虐?我今天亲眼看见的事,怎么说是谣言?你们这些男子,都是些不要脸的人,你当我是中国旧时的女子吗?由着你们男子东就东,西就西,要怎么样就怎么样,高兴时调调笑笑,不高兴时打打骂骂,甚至于四五个妾的买来,将大妻撇到一边,赛过打入冷宫一般。大妻见了男人,吓得不要说是不敢说话,真是连屁也不敢放一个。你当我也像那等女子吗?要晓得我们堂堂的女学生,不是受人欺侮的,况夫妇是嫡(敌)体,怎好娶了妻又相识别人呢?你们男学生,动不动说名誉,原来你们的名誉是句空话。我将这事告知你们留学生会中,我看你们的名誉怎么样。我们女学生,虽没有你们男学生多,团体是很坚固的,若是照这样被你们男学生欺侮,将来我们女界还想发达吗?我哪能离婚就算了吗?我定要邀集了女界中人,诘问你们男学界。’那时我听了那女学生这番话,觉得很厉害,不是顽的,连忙对他行了几个鞠躬的礼,又说了好些好话,后来又送他回家,叫令弟对他陪了罪,他方才恨恨而罢,没有张扬出去。后来令弟同那女学生,终究为了这事起了嫌隙,到底离了婚。那女学生闻说现在到美国去了。令弟这事很瞒人的,怎么肯叫大嫂知道呢?如今令弟同令弟夫人说不来,想是令弟夫人没有那女学生美貌。”

  正说着,只见伺侯张太太的王妈来说道:“外面轿子来了半日了。”

  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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