侠义佳人/第01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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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 说开端村人好利 爱莲钩乡女愚顽

  说话山东济南府有一村,名曰金村。这个村的原名,并非叫做金村,其实叫做景村。因为这村上的人,爱钱如命,见利即趋,日日夜夜,总将金银财宝四大宗放在心上,不管吃饭睡觉,总是想着这四宗。而且乡人不识字,景、金的音,有些相像,自然将景字改做金字,景村改做金村了。故金村的人,到了他处,人若问起你老兄是哪一村的人,总说是金村的人,没一个说是景村的人。久而久之,就将这景村改做金村,景村反无人知道了。这个金村,离省城甚远,村中约有三四十家人家,人烟也还算稠密。一片土房茅屋,家家煮的小米饭,蒸的高粱面馍馍,并烧的大白菜。虽没有鸡鱼鸭肉,然而粗粥粗饭,甚是安稳。唉,看官,请诸位想想,现在中国,乡下人能够吃碗安稳饭的,还不是神仙么?这金村的人,竟有神仙的福分,享受安稳饭吃,是何缘故呢?现在中国的百姓,不能吃安稳饭,其故亦有多端:或是水灾,或是天旱。幸而免了这两种天灾,又有什么拿革命党哩,拘赌棍哩,闹教哩,毁学哩,这几宗里头,不管哪一宗出了乱子,总是这些乡民倒运。那真正闹乱子的人,早不知逃到哪里去了。到末了无非乡人晦气,拿的拿,打的打,搅的真是鸡犬不宁,还有功夫吃安稳饭么?这金村却免了这几宗:第一,地形高,离河远,没有水患;第二,种的是高粱小米,不怕天旱;第三,这个金村,是在穷乡僻壤,没有什么教士来传教,故无闹教之事;第四是地土荒,开不起学堂,何来毁学?第五是人不开通,又不识字,为文明人所唾弃,哪还有革命党运动其间?第六是地既瘦情,非勤劳不能衣食,哪有功夫赌博?就要赌博,也没有钱,以故就是捉赌,也无从捉起。这金村既免了以上几宗,故反变为乐土。

  话休烦絮,言归正传。却说金村有个富户,姓张名保,家中富有田地,牛马成群。在乡下人中,算是有钱的了。不过乡人俭朴,虽有几个钱,自家仍旧是同着工人下地,播种芟草,没一样不做。这张保出身是很穷的,幼时父母早亡,贫苦无依。还亏一个亲戚,把他荐在一个陈姓家做长工。起先没有工钱,后来慢慢的开起工钱来。张保为人老实勤谨,一个钱也舍不得用,十几年间,居然积起一百多吊钱,遂买了几亩田地。张保虽然有了田地,却仍在陈姓家做长工。他人问张保道:“你有了田地,为何不回去耕种,自立门户呢?”张保答道:“若是自立门户,却要自己开伙仓,样样都要自己买,这几亩田地够干什么的?我如今把田地租给别人耕种,自己仍旧做长工,田地既有租钱,我又免了家用饭食,还有长年工钱,这不是利上加利吗?”人家听了,都赞他人虽老实,算计却很精明,将来一定不可限量的。再说张保的男东家,不知如何得了一个损症死了。女东家羊氏,年纪还轻,又无儿女,向来见张保勤慎,又有几亩田地,年又强壮,看来很有点出息,非寻常长工可比。遂打定主意,嫁了张保。羊氏丈夫的父亲是个外路人搬来的,虽然有些田地,并无亲族。所以羊氏嫁张保的时候,并无人拦阻。非但无人拦阻,连产业亦随之嫁人。张保是做工出身,向来衣食靠人的,一切举动,都是听人差遣的。如今忽然娶了东家奶奶,他看羊氏嫁他,真如王姬下降一样。不论什么事,只要羊氏一声呼唤,他就马上诚惶诚恐的做去。羊氏见他如此小心,也甚高兴。不过古人有言:“习惯成自然。”羊氏起初见张保凡事遵命,自然是很喜欢,后来渐渐见惯了,也就不觉其好了。偶然张保有点错误,羊氏就数骂起来,不说他负心,就说他自大。张保听了,那里敢哼一哼。

  光阴迅速,张保娶羊氏已是十几年。羊氏生了一子一女,子名有才,女名桃姐。有才至十余岁时,相貌果然比乃父好得多,就白也白了好些。村人交相称赞。羊氏见众人称赞他儿子,也很得意,便对张保说道:“我们有才的相貌,人人都说是像我,我想这话实在说的不错。如果像你,像个黑馍馍似的,那还成个什么样儿?”张保道:“桃姐长的也不错,就是头发略黄些。”羊氏道:“桃姐头发黄些,有什么要紧?现在年纪还小呢,女长十八变,不怕他丑到哪里去。”说着呆了一刻,又道:“我想有才这孩子,比你强得多呢。你看他白松松的脸儿,还好叫他去放牛放马,跟着长工下地割草不成?也好叫他去念几句书,没的叫人家说,这么大的财主,儿子连字都不识,‘土老’、‘土财主’的说,好听么?”张保道:“识字果然是好。不过我想我们这庄家人,识了字也无用处,我见了字,头就昏了。左一横右一直的,闹个不清。有一日我见了一个字,问了问村上先生,他说这就是‘喝水’的‘水’字。后来我又遇着好些人在那里识字,我想我也认得一个字,何不去显一显能耐?我就走过去说:‘我也来认一个试试看。’他们见我说起认字来,大家都诧异起来,内中李二哥,是前日见我识过水字的,就立起来说:‘张大哥,你今天能把水字指出来才算有本事呢。’我听了,果然走到桌子旁边一看,见有一本书,很大的字。先生说是本《二十四孝》,里头说的都是些孝子。我看了半天,果然被我认着了。这不是水字吗?王老四他也是素来识字的,听我说水字,连忙走来一看,说:‘果然不错,被你认着。’于是众人都走过来看我认‘水’字。谁知先生也走来看,看了一刻,问我道:‘你认的水字在什么地方?’我就指给他看,他一看不禁哈哈大笑,倒把我吃了一惊,连忙问他为何大笑,先生道:‘不笑还待怎么你再看看你的水字。’我看了又看,实在看不出不像来,我遂赌气道:‘你说哪一处不像?’先生道:“这是‘卧冰捕鲤’的‘冰字。你怎么说是水字?’我道:‘那是先生欺我不识字,故意这么说罢哩,怎么不是水字?’先生道:‘你再细看看,这‘冰’字有一点,那‘水’字无一点,你可明白了?”我看了看,果然有一点。王老四道:‘我刚才立的远些,没有看见那一点,所以也认做是‘水’字。如今看见,的确是个‘冰’字。老大,将才你认错了。’我道:‘我又不做先生,管他认错不认错?’说着我就回家了。你想,一样的一个字,多一点就会变做另外一个字,其实那一点并不大,也值得如此大惊小怪。”羊氏道:“我说的正经话你不听,糊搅蛮缠的说了这些闲篇儿,谁来听你。我如今说我的正经话,你再敢开口,我就要骂了。”张保听了,一声也不敢响。羊氏道:“我想叫有才去上学,念上两年书,你说好不好?”张保道:“好。”于是果然叫有才上了书房不提。

  再说桃姐年纪渐渐长成,羊氏把他双足紧紧的裹上,任他哭泣,不肯放松。过了几年,桃姐的脚已裹小了,羊氏十分高兴,就是桃姐也觉得意非凡。村上同伴的女孩子,都羡慕他一双小脚。一日羊氏正在那里教桃姐做鞋,叫他拿鞋样来,桃姐去了半天,拿了样来,望炕上一扔,自己就坐在炕沿上,将几双鞋面捏在手里,翻来覆去的看,意思要拣一双颜色最鲜明的,做了穿,越显得楚楚莲钩,惊魂摄魄。正在思想处,忽然听见羊氏问自己道:“你这鞋样怎么比你脚小好些?你不要拿错了。”桃姐道:“屋里只有你我两个女鞋样,怎么会拿错?那是你眼花了。”羊氏道:“你拿脚来,我比比看。”桃姐道:“比他做甚?”羊氏哪里肯听,不由分说的拖过脚来一比,这一比,鞋样比脚小了寸把。羊氏登时大怒,伸手一掌,打的桃姐大喊起来。继又大哭起来。其实羊氏这一掌,不过是虚张声势,并不甚痛。但桃姐最喜装腔做势的,大喊大哭起来,好叫人晓得他妈打他。这是他向来挨打的老规矩,不足为奇。羊氏打了一掌之后,又骂道:“你这不成才不要脸的东西,我这一巴掌,也不见得疼到哪里,你就这么大喊大哭的,我还要割你的肉呢。”桃姐听了“割肉”二字,就马上在地下乱滚起来,赛过真割肉一般。正在碌乱三千的时候,进来一个人,羊氏一心在桃姐身上,不曾看见,桃姐却看见了,连忙喊道:“大娘救命。”羊氏道:“混帐东西,你叫谁救命?我几时要了你的命,你要叫人救命。”正说着,只听得背后有人说道:“大婶子,别生气。大冷的天,孩子在凉地下坐着,要着了凉了。你老人家也歇歇儿罢。”羊氏抬头一看,不是别人,正是有名的村上大娘张大娘。这张大娘与张保同姓而不同宗,他的男人名张大,死了多年了,遗下几亩田地,不够他妻子吃的。他妻子王氏,能说会道,又年纪大些,所以村上人见了他,总叫他大娘,后来叫顺了嘴,不问长辈晚辈,都叫他大娘,竟成了个村上大娘了。村上大娘夫死之后,所遗田地既不够吃,遂有时出来给人家做做媒,混碗饭吃。他又嘴头上来得,很是能说。偶然做个把媒,也可以得些媒金。后来他见这做媒生意,很可做得,既不费力,又不费钱,仗着一张嘴会说,就可以骗得人相信,藉此得许多媒金,何乐而不为?遂变了行业,做了媒人专家。成日里东村来,西村去,男家如何有田地,女家如何有妆奁,富贵荣华,由他随嘴膳说。就是后来有些不对,哪里管得许多。今日之来,也是为此。他本是一团高兴,预先打点一番说话来做媒的,不料一走进门,看见羊氏恶狠狠的,在那里打骂女儿,倒不好意思开口就说媒,就一屁股坐在炕沿儿上,说道:“大婶你不要骂他了。你说什么割他的肉,亏你养的,你倒不疼,我倒怪疼的。桃姐你起来,有我呢,你妈不打你。你快起来。”羊氏骂道:“不成才的东西,想要装高底装小脚呢。我叫他使劲裹紧,他不听,要装小脚,你想脚要裹得小,哪有装得小的?他现在不晓得哪里学的妖怪样儿,装小脚,我不割他的肉割谁的肉?”说着将桃姐拖了过来,举起一双脚来,指给村上大娘看道:“他的脚已裹断了,脚指头也折了,再裹紧点,不敢说三寸,那四寸是拿得稳的。怎奈他不长进,不肯上紧裹,所以脚还是这么大。”村上大娘道:“不要生气了。桃姐的脚;我看很小了。若说垫高底,那是姑娘家爱好看,什么要紧如今城里镇上,哪个不垫高底?小了还要小,好看还要好看,多着呢。像桃姐这般面貌,脚又小,将来怕不寻个好婆家。大婶你不要生气,我今天特地来给你老人家道喜。”羊氏道:“我没有喜事,你道什么喜?”村上大娘道:“你家有个好小子,我来做媒,难道不算喜事么?”羊氏听说给儿子做媒,马上就笑逐颜开的道:“大娘炕里坐,你说的是谁家的姑娘?多大岁数?”村上大娘道:“你老人家别忙,我说来,包你愿意。你且叫桃姐坐起来,别在地下了,怪冷的,炕上来坐。好孩子,你上来,听我说。”羊氏道:“你还不上来,想再讨打么?大娘,你说的到底是哪家?”

  看官,自来妇人,最喜欢的,是说媒。一听见人家与自己儿子说亲,总高兴非凡。即定亲之后,提起聘媳也是喜悦异常。对人总说是聘媳如何有规矩,有才容,亲家教诲如何好。及至过门之后,遂将从前的规矩才容,一扫而空,变为种种罪恶。提起媳妇,就怒气勃勃,数说媳妇不肖处,几乎举天下之恶,备诸一身,此乃妇人的普通毛病。闲话少说,再说羊氏听见村上大娘与儿子说亲,就将打骂桃姐的怒气,登时消归于无何有之乡,催着村上大娘说是哪一家的姑娘。村上大娘哈哈的笑道:“你老人家怎么这般性急,我说的是前村李茅兰李秀才家二姑娘,今年十六岁,人才生得水葱儿一般,做的一手好活计,一双小脚不到三寸,并且八字生的也好。公婆相合,助夫旺子,大富大贵。大婶你愿意不愿意?”羊氏道:“既如此说法,我有什么不愿意?你且拿八字来,我叫算命先生算算看。不过前日沈二嫂子也拿王三毛家的女儿八字来,我叫人算了算,也还不错,不知两个的八字哪个好。”村上大娘道:“一定是李家的好。王三毛家的女儿,我也见过,脸上有麻子,脚也不小。”羊氏道:“我听说李家穷得很,将来嫁妆怕不好。”村上大娘道:“你听谁说李家穷?他家其实并不穷,不过赶不上你老人家罢哩。我是常到李家去的,他家的事,我哪一件不知道他家大姑娘,已经出阁了,也是说了个有钱的大户人家。不怕你老人家生气,恐怕比你府上还要好点呢。他家大姑娘过门之后,小两口儿好的很。公婆也喜欢。如今二姑娘比大姑娘长的更好看,听说他家因为没有儿子,将来二姑娘出阁,还有田地带了来。他家因为你家小子生的好,有才学,所以愿意。差不多的人家,莫想他答应一句。”

  羊氏正想回答时,恰好张保自外间进来,羊氏对张保说道,“大娘今天来替我家小子做媒,你看好不好?”张保道:“我还不怎么说好不好?”村上大娘抢着说道:‘就知道是谁家的姑娘,是李茅兰季秀才家的二姑娘。大叔料想也知道的。”张保对羊氏道:“这些事我一点不懂,你看着好就好。”羊氏道:“人家我看着还对,只怕他是个秀才,看不起我们这样人家,那就难了。”村上大娘道:“若说他家,虽是秀才,钱却没有这里多。这事只要大婶愿意,包在我身上,一定成功。”羊氏道:“我也不能做主,等八字算过,再到大仙跟前求求签,要是签上说好,八字也好,我没有不愿意的。大娘明天讨了八字来再说。”村上大娘答应了,羊氏留村上大娘吃了晚饭才去。再说,村上大娘回到家中,次日起来梳了头,换了件干净衣服,又换了双新布鞋,戴了枝旧绒花,胡乱吃了早饭,就到前村李秀才家来。一路上心中盘算,见面时如何说法,就可以成功,不多时到了李家门口。原来李家只有六间平屋,一个院子,旁边一间柴房,一间毛厕,院子里有两棵大槐树,大门口有棵大垂杨柳,门口对面,是块打粮食的四方场。李茅兰的祖上本有几个钱,如今到李茅兰手上,也没有什么了。不过靠着是个秀才,乡下人都有些怕惧他。有时也替人家打打官司,城里也去过两回,认识两个衙役,李茅兰却对乡下人说,同官是盟兄弟,只要他开口,官没有不听的。这话众人听了,也有信的,也有不信的。然大众都怕了他,就是不信的,也不过是背地里说说,总不敢当面驳他。

  这日李茅兰吃了早饭,闲着没事,含了枝长杆旱烟袋,走到门口看野景,只见远远的来了个妇人,及走近来仔细一看原来是张大娘。当下村上大娘见李茅兰立在门口,连忙抢前步,叫声:“老相公,你老人家好早啊。”李茅兰懒洋洋带答不理的道:“也不早了,你来做什么?”村上大娘道:“我没有什么事,好多日没来望望大奶奶了,今天特来望望大奶奶。”李茅兰便也不再问了。村上大娘见李茅兰没话了,就一直进了大门,望屋里走,见李茅兰的妻子冯氏,同小闺女桂金在那里洗衣服。冯氏见村上大娘进来,随口说道:“张大娘,你怎么许多日子没来玩玩?可是又做媒忙的没了工夫了么?”村上大娘忙笑道:“我的好奶奶,我哪一天不记挂着你老人家,可不是前两天做了个媒,跑来跑去,跑了几天,忙的什么似的,所以没来望望你老人家。今天闲着没事,我就忍不住了,一早就到这里来,奶奶可笑话我,我来讨饭吃呢。”冯氏道:“张大娘又说笑话了。你成日家做媒,还说没饭吃么?你也替我家做个媒。”村上大娘嘻嘻的笑道:“奶奶真是活菩萨,怎么我肚里的事,没有说出来,奶奶就知道了呢?”冯氏道:“你当真来做媒么?你到屋里坐坐。等我晒上这件衣裳就来。”村上大娘道:“我在这里站站儿,也是一样。我还怕站大了脚么?我今天来说的,就是我们村上的大财主张保家的小子。他家小子今年十七岁,也是上学念书,听说念了不少的书了。他妈要定个好媳妇,听见我说你家二姑娘,怎样有人材,怎样贤惠,就一心一意的叫我来提媒。我怕你老人家不肯,没答应他。后来被他再三缠不过,今天才来说一声,不知道奶奶意下如何。”冯氏道:“他家有多少钱?有多少田地?有几个儿子?”

  正问间,李茅兰从大门口进来,听说什么儿子,就接口问道:“谁家几个儿子?”冯氏道:“张大娘来替我们二闺女做媒,我问他男家有几个儿子。”李茅兰道:“是哪一家的小子?”村上大娘道:“我们村上有名的大财主张保家的小子。”李茅兰鼻子里哼了一声,就不响了。村上大娘是个乖巧人,见李茅兰这个样儿,就知道他的意思,连忙说道:“论他家里呢,原配不你老人家府上。不过他家有的是钱,小子也还不错。他妈因为他等为人老实,村土人都欺侮他家,想定个有势力的人家闺女场媳妇,凡事靠着亲家,就没有人敢来欺侮他家了。这些村庄有势力的人,除了你老人家,还有哪个?况是你老人家同城里的官,都是你兄我弟的,官见了你老人家,都要客气三分,别这些乡下土老,谁还敢说什么?张家久慕你老相公的大名,才叫我来说亲。如果老相公肯答应这门亲事,那就是张家福运来了,从此后老相公是张家的亲家,就是张家的泰山了。谁再敢欺侮张家那不是张家一家都受着你老人家的恩惠么”李茅兰听了村上大娘这一套恭维话,甚是顺耳,心里很为舒服,就说道:“你说的也很懂礼。我虽然无钱,却有势力。俗语说的好‘臭铜钱’。可知道铜钱虽好,总是臭的,那里赶得上秀才的清贵。论他家本来配不上同我家提亲,如今他既然闻我的名,慕我的势,要高攀高攀:我也不妨俯就俯就。张家到底有多少田地?几个儿子?你且说给我听听。”村上大娘笑吟吟的道:“他家的田地数不清,总有好几顷。只有一个小子,也上学念书。今年十七岁,白松松的脸儿,长长的身材。他爹妈当他宝贝一样看待。张家的房屋,比这里大的多。一共有三进,每进有五间正房,两间偏屋,三个大院子。用着好几个长工。他家大娘好脾气,要是娶了这里的姑娘,一定疼的很。你想疼儿子还有个不疼媳妇的吗?老相公再去替他家管管家,照应照应钱财,教教女婿,张家那就乐飞了。老相公你看好不好?依我说今天恰巧是个好日子,不如趁今天你老人家就出个八字罢。”冯氏对李茅兰道:“你看怎么样?”李茅兰道:“拿八字去,也没有什么要紧。我要是不愿意,就是拿了去,也作兴去拿回来的。”村上大娘道:“着啊。老相公说的不错,就请老相公写个八字罢。”于是李茅兰拿红单帖写了一个八字,交给村上大娘。村上大娘又坐了坐,便回到本村,到张保家来。见了羊氏,将八字交给羊氏,又对羊氏说李家如何有势力,将来姑娘过门之后,李家答应如何照应亲家,从此以后就没有人敢欺侮大叔大婶了。说的羊氏眉花眼笑,高兴非凡。

  过了两日,村上大娘来讨回音,问八字好不好,对的呢不对,羊氏道:“八字很好。大仙跟前签也求过,签上说,‘女命大贵,多子多孙。’我想就托大娘去说说,问要多少聘礼。”村上大娘一口应承:“是,是。”跑了五六天,方才将这亲事说成。行聘、纳采,这些琐事,也无须细表。

  再说光阴荏苒,日月如梭,倏忽间一年已过。羊氏见儿子已经十八岁了,就对张保说明,秋间替有才完姻,叫村上大娘去说。女家起先说闺女小,不肯就出嫁,还要过两年再说。后来说来说去,说的女家肯了,方才择定吉期。到了吉期,请了许多客。北方风俗,新郎是不亲迎的,只打发花轿去。

  谁知花轿方到李家大门口,只听得崩的一声,李家大门早已闭得铁桶一般,再也叫不开。

  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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